章二十一 仙人 (第2/2页)

他，师无名也不会活过来。”

    师无惑道：“活过来干什么？死了最好，省得整天给我添乱。”

    他把一个瓷瓶掷碎在地上，白色的瓷片四处炸开，沾了血，飞得到处都是。一粒青色的药丸滚落在地，谢行将那枚丹药拾起，单膝跪下，喂地上的影子服下。

    青龙角粉末制成的丹药，效力终究有限。影子和曾经的师无名一样，过了很长时间才完全苏醒。只是他不像师无名那样，还记得所有事情。从那以后，他变成了温澜。师无名自刎之前并无任何预兆，他只是和影子说了几句话，而后就拔剑自杀了，等师无惑回来，只看到沾血的剑，和一具面容平静的尸体。

    如今，谢行可以再一次肯定的是，温澜已经死了。影之一族精通炼器，他曾说要为神主炼制一件半神器，只为了换取从前的记忆——除了那短暂的过往，还有在他与谢行相遇之前，更久远的记忆。

    他的愿望实现了么？在死亡之前。

    谢行闪身避过左护法劈来的那一道黑气，师无惑周身，已源源不断地浮现出受怨罪之气驱使的邪魔。一片扭曲的、带着深红的黑暗之中，唯有师无惑的身影是洁白而清晰的。一道更大的三首六臂的妖魔自他身后浮现而出。

    这魔物与其说是魔，却比所有的魔都更庞大，原本仙人的衣袍破碎得不成样子，六只眼睛歪斜地分布在三颗长发倒竖的头颅之上，行医济世的药囊、药钵、药杵和经书仍然拿在手中，但救人于危难之中的金色丹药不再宝光流溢，散发着阵阵黑气，破裂的药杵缠着毒藤，缺页的经书上文字变得鲜红一片。

    如今的师无名毫无修为，断然无法与这庞然大物匹敌。倒是裴襄等人完全无所畏惧一般，闲庭信步，望着那已彻底堕落的仙人，道：“杀戮仙君，不如你我与魔帝等人一同合作，将这怪物收拾了，之后，大家从此分道扬镳，各不相干，如何？”

    “咚！”

    三首邪仙敲响了手中的铜钵，噪音尖锐刺耳，撕裂天地。师无名抱起昏迷的小羽，扯入后方的战场。楚苍被这诡异的声波撞得胸膛一闷，险些吐了，第二道音波袭来之时，他怀中缩成玉佩大小的金印尘微剑忽然不动自鸣，“嗡”一声冲出去，化为一道金红流光，犹如朱雀展翅，迎面斩碎那音波，而后冲入谢行手中。

    魔龙的长啸之声与不同魔兽的嘶吼声同时响起，一股仿若流星裂地般的恐怖灵力波动以极速扩散开来，那一刻，庞大的思绪将楚苍彻底淹没，像是风暴中的海浪将一叶小舟卷入海心。朱雀嘹亮的鸣声不断传来，三千莲华焰与魔心锁的封印彻底破碎。

    属于谢行的气息节节攀升，越过了尊者境，直入常人遥不可及的帝境巅峰，最终缓慢地停留在了帝境极限的最后一道瓶颈之处。被异象扰乱的天际缓缓汇聚出一团更大的乌云，紫雷黑电闪烁其间，不是审判，不是惩罚，不是飞升的雷劫，楚苍清楚地明白，那是……恐惧！

    那是天命神庭倾塌后，被其损伤的此世天道对谢行的存在，滋生而出的一丝恐惧！

    杀戮剑仙挥出一剑。

    这一剑避开了三首邪仙，反而向师无惑所在的方向划去。而对于师无惑而言，四面八方却突然多出了无数把金色的剑锁死了能遁逃的所有空间，剑气切开他的肌肤，精确无误地找到全身最脆弱的每一个部分，将他切割成无数碎块，在发丝颤动的间隙完成了一次纯粹的杀戮。

    而他的身体是不死的，是以被切碎的部分又刹那间重组。而谢行却动用他的力量，将他困在一个盒子里，无尽地切割与处刑。师无惑每被杀死一次，就有一小块儿碎片从他的躯壳中遗失。

    他死了上万次，身上已找不出一块完好的部分了，那个镜子一样的、四方的盒子里只有黑乎乎的人影。他抬起手掌，在镜子里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自己，地面上还躺着另一个人，眉眼清秀，面容干净，他想起来了，那是他自己。

    他为什么要制造一具纯粹的杀戮器械，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哥哥死去不久之后，他也陨落死亡，却又因为族人们不甘死亡的怨念而复活了。在刚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感到寂寞。

    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rou，第一只受伤而没有被他治愈的鸟儿在掌心合眼之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治愈的能力，活在这个世上，本身就像是诅咒。

    我以后会害死更多的……更多的人……他想。

    必须有一个人……在我彻底扭曲之前，将这个诅咒抹消。

    这个念头很快消失了，因为寂寞，他制造了一具傀儡，所有的傀儡来到这世上都有一个理由，而谢行没有。他为谢行点灵，希望他像兄长一样陪伴自己。怨恨的诅咒在他的躯壳里浓郁地发酵，原本清澈的池水迅速变黑了。小桃源里有一面“净恶池”，将躯体浸入其中就能驱逐身上的恶念，而他的恶念直到池水彻底漆黑，也没能消除。做这一切时，谢行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他开始感到强烈的怨恨和不甘，日夜颠倒，莫名的声音困扰了他很久，之后某天一觉醒来，它们都消失了。

    他获得了一种新的平静。

    “净恶池已经没用了，”他对谢行说，“今后拿来养花罢。”

    木匣上出现一道裂痕，光透过缝隙照射下来。

    师无惑睁眼，握住金印尘微剑烈焰灼烧的剑刃，手掌渗出黑色的血，凝结在了这具身体上万年的，已经饱含污秽的鲜血被烈火焚烧而去。

    三首邪仙被裴襄与聂云斩首，庞大的躯体轰然倒塌，消散。

    谢行眼中的金焰微暗，他将金印尘微剑抽出，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这是最后一次死亡。师无惑想。

    原来真正的死就是这样，和最重要的人，连话都来不及说。

    他身后，重新成形的长生树，如万年前那次一样，分崩离析，在电闪雷鸣之中，骤然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