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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月亮 (第1/1页)
06 陈尚欲对他的父亲并不热切,父子俩之间十六年未见,与陌生日无异。陈尚欲又扮相那样好,早已脱离了仁频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再不是那个被他殴打的时候对他怒目而视的野孩子了,他没有过多地自讨没趣,对小儿子使了个眼色,希望他能聪明点,能讨他欢心。 桑比还没做出反应便被摄制组的人拉住了,摄影师要求兄弟俩站在一起拍些照片,陈尚欲对他招了招手,两个人站在破败的小平房前拍了第一张合照。仁频的白昼很长,傍晚的天空微暗,闪光灯照得他一激灵,下意识就要往后躲,陈尚欲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腰,对着镜头笑得很淡。 祝福收完,照片拍完,等人潮散去院子前面也只剩他们两个了。桑比拉了一下灯的开关,周遭骤然有了光,他有些局促:“家里有些小…” “这也是我的家,没关系。”陈尚欲率先打开了他的房门,狭小的房间上有一张床,旁边一张小矮桌,窗户很小,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收在了一个角落,桑比觉得不好看,他现在还没有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哥哥。 陈尚欲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他的床上,拍了拍只觉得硬邦邦的,床没换,这么多年还是那张铁架子床。 “mama什么时候走的?” 他的床头放着的就是陈力的照片,上面覆了一层保鲜膜,贴着一块木头静静的立在那里,陈尚欲伸手拿在手里,照片中的女人和他并不很相像,倒是桑比与她有六七分相似,这就是他们的母亲。 桑比慢慢坐在床角的位置,说:“一个多月前…她生病了。” 陈尚欲看出他的难忍,想必这么多年桑比都是和陈力相依为命地过来的。这间小小的房间还留存着不少他当年的东西,铁架子床、被虫蛀歪了桌角、只能用东西垫着的桌子,还有那扇窗,陈尚欲从前最喜欢从这里往外面看,从灰败的家里望出去,他能看到绿色的田野和蓝色的天。 他已经离开了那么久了,对仁频的记忆早已支离破碎,这算是唯一的慰藉。 而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有人替他在这个房间里将他原本的人生走了一遭。 复杂的情绪让他第一次体会到血亲之间的神奇。桑比只是那样弓着背将自己缩成一团沉默着,陈尚欲便心里发涩,当他意识到桑比有可能是他的弟弟之后,他就开始后悔离开的这么多年里没有一次想到过要回仁频。 仁频,有什么值得他眷恋的呢?暴躁的父亲,不爱他的母亲。在仁频,他的健全看起来是那么不正常,当一个地方人人皆如此,他便显得格格不入了。 他出生于仁频,却不对这里有归属感,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呢?疯子和傻子才被困在这里,他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想过那个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在十几年后让他如此触动。陈尚欲蹲下身,他看到桑比咬着嘴唇已经泣不成声。 他像一个兄长一般将人护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桑比被他抱了一会儿很快便止住了泪水,他不想哭的,但泪水就是这样奇怪地流下来了。 “我没关系,没关系。”他用不流利的普通话说,“你回去,那边吧,再晚,就看不清路了。” 陈尚欲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捏了捏他的脸蛋:“太瘦了。” 桑比摇摇头:“我吃,很多,但是不胖。” “我送你,出去吧,这里不好找。” 天已经暗下来了,小房子外面那盏灯没灭,偌大的村庄零星亮着几盏灯,但还是暗。到了晚上田野就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湖水,远处的高山像是镇守的神官。 山太大、太多,人太小、太少,于是便不敢出去自愿被困在这一出了。 走了一路相顾无言,虽是血缘至亲却无话可说,陈尚欲试图寻找一些共同话题,但实在是蹩脚:“你很小的时候,喜欢趴着睡。” 这条路小到无法并排走,他是带路人,却跟在了哥哥身后。 他看着陈尚欲宽阔的后背,听他说这样漫不经心的话,生出一种他们从未分开的错觉。 桑比现在才有一点实感,眼前的人是他的阿兄,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不需要他在梦里极力地想要看清他的脸,睡醒后不断地尝试还原,现在他的阿兄就在他的面前。 他听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明月昭昭,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想要遁逃。 “桑比?” 没有听见他的回答,陈尚欲停下脚步回头,桑比对上他的眼睛,突然对他露出一个傻气的笑容。 “阿兄。”桑比试探着用手指碰了一下他的手臂,“桑欲。” 陈尚欲一怔,若非桑比这样叫他,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名字。他不喜欢这个姓氏,少见又怪异,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的出生,成年之后他便将名字改掉了。 “嗯。”陈尚欲应了一声。 桑比很奇怪,他觉得阿兄的名字很奇怪,特别是当他学习了之后,他便越发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要给阿兄取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 “你现在,叫什么?我听他们,叫你陈…” “陈尚欲。” 桑比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翘舌音发的很艰难,他不好意思地说:“记住了。” 新修缮的招待所此时灯火通明,陈尚欲问他要不要留下来,桑比似乎很纠结,陈尚欲于是说没关系,要回去也没关系。 他站在二楼看着桑比往那块写着“仁频”的石头走,慢慢地消失在了树和树之间。十七岁,应该只有十六岁。 这么多年是怎么生活的呢?陈尚欲回想着那间狭小的房间,干净也无法掩盖的贫瘠,他不知道桑比是否是一张白纸,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心里期盼如此,如果是这样那他的负罪感会少很多。 但他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这里落后贫瘠,但同样野蛮混乱。 血亲之间的结合诞生了各种各样畸形的身体,但那些怪异的rou身并不是最可怕的,陈尚欲便领教过,他们的精神空虚的贫瘠才是最致命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桑比似乎还没有接触到婚姻,这就是最好的了,否则他就真的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了。 陈尚欲呼出一口浊气,简单的旅程因为桑比的出现变得混乱,他决定待久一点,如果可以的话由他来带走桑比,这样也令他安心。 他秉承了十几年的信仰和理念在见到桑比的那一刻轰然倒塌,陈尚欲望着天边悬着的月亮,安静的仁频的夜空有一种诡异的空寂。 回到了仁频,他似乎可以放任自己做一只合群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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