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P-诗歌一般的谜 (第1/1页)

    宁须安的目光凝滞一瞬，却是先说：“下午的事情，谢谢。”

    纪庭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没料到宁须安还记着这事：“班长不知道而已。”

    “嗯，”宁须安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也不算是知道吧，猜的成分更多其实。”纪庭说，“——我之前在文体中心的一家画室外看到过你和卫东。”

    文体中心算是夏城各大兴趣班和艺术集训营的驻扎地，宁须安时常会作为富家小孩陪读的角色进出，卫东却只去过一次，是为了咨询高三时期美术集训的相关事宜。

    “那还真是巧。”宁须安说，“我知道些美术常识，都是因为卫东喜欢，他老是要在我耳边念叨这些。”

    然而那天他们却连人家画室的门都没跨过去，只是站在画室巨大的宣传单下，沉默而茫然地愣了好几分钟。宁须安记得，那上面写着的是：集训优惠！学费最低五万起！欲购从速！

    “……那怪不得。”纪庭说，“我本来还以为是你喜欢画画，想着你说不定会去美术班呢——你不知道，我发现你是我同桌后有多高兴。”

    他又接着问了句：“所以卫东转去十中，是因为十中更擅长培养美术生吗？”

    宁须安一怔，扭头望向纪庭。

    纪庭被他的目光瞧得一顿：“不是吗？我记得我初中那同桌，为了走美术生这条道还就特地去了十中来着……”

    宁须安没有说话。

    篝火的暖光正把纪庭的轮廓照得柔和，一双眼里也落着熠熠的、纯粹的星，他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宁须安，和宁须安说着那样理想主义的话。

    ——纪庭以为喜欢，就要朝它靠近。

    但宁须安晓得事情绝不是能这样简单处理的。

    因为那张宣传单上标注出的“五万”最低价实在是令他们心惊rou跳，轻轻松松地，就让他们的痴心妄想以及本就微不足道的热爱或天赋变得不值一提了，所以喜欢画画的卫东最后还只是选了文科。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卫东这个发小与宁须安是一体的，说出卫东的困境与说出宁须安自己的困境别无二致。

    两人之间又忽的沉默下来，重新泛起了微妙的、别扭的气息。

    “宁须安你……”纪庭烦躁地揉了把头发，他不明白为什么气氛又变得这样古怪——和他送手表时一样，“我觉得你真的很像个难解的谜。”

    他说：“我碰到你和卫东在那里不是巧合，我知道你有假期的时候就会去文体中心陪那些小孩，所以很频繁地往那里跑。”

    宁须安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坐在那些儿童兴趣班外面的那条长廊里，”纪庭说，“仰着头，抻着颈，虚虚枕在窗棂上看着外头发呆。”

    当时是在四楼，所以窗前拥簇着的全是随风而动的浓绿树叶，它们跃动着发出沙沙的细声，也透过蓝色的玻璃窗回望，就这样在宁须安那张干净的脸庞上投映下了摇曳颤动的影子。

    当然，纪庭没有否认优越皮相带来的效应，不然他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一个陌生人：“毕竟我第一眼就真的觉得你很漂亮。”

    “但越走近你一步，我就觉得自己越靠近一片平静的海——”纪庭说。

    明明平静该是这生活中最常见的一个部分，但从宁须安身上，纪庭却不仅看见了平静，还看见了一个私人的、莫测的、具有无限吸引力的暗涌——是他说的那个谜。

    而当他走过宁须安，又随着莫名的驱使回过身时，他看见他长长的影子正静静覆盖住另一道，它们在那瞬间融为一体，纪庭也在那瞬间，恍然地听到了谜的诉说。

    ——即使他们那时素不相识。

    “这是非常奇妙的体验宁须安，”纪庭认真地说，“我很想去解开那个谜，所以我开始关注你，开始想要认识你。”

    他隐约地明白，这个谜不将归属在科学理论的范畴，不能用纯然的逻辑去推导，这个谜是诗歌一般的谜，要用情感去做共鸣。

    但那冲动很唐突，纪庭也知道。他克制着自己没有行动，只是在发现宁须安和他一个学校时，暗自地雀跃着，好奇地观察着。

    “直到月考前夕，我去教学楼的天台放风，又碰到了你。”

    宁须安这下抬起脸来看他了：“你……”

    纪庭的目光倏地不忍、柔软起来：“嗯。”

    宁须安不算聪明的学生，每一次考试都要努力温习，那次月考并不例外。可他那天一面复习，一面却又淌着泪，时不时地就要伸手去抹。

    纪庭这会儿也很想要问理由，然而宁须安绝不会如实答他。

    果真，宁须安闭了下眼睛，只问他：“所以踢球踢到我不是不小心？”

    “……嗯，”纪庭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低声告诉他，“我本来只是想轻轻踢到你脚边然后再跟你说说话就算认识，只是你那个时候走得太快了……”

    走得太快了，他着急了。

    “总而言之，的确是我莫名其妙、cao之过急了。”纪庭说，“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很想认识你，所以踢到你；因为很想和你成为朋友，所以无意识地敏感你的每个行为，也很想当然地认为你的行为变化都与我有关，还居然在强求你事事和我在一起，连徐思淼都说我是小题大做……”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情绪却越来越真切，宁须安觉得自己都跟着变得异样，在纪庭说出“你生气……也很正常”时，他极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纪庭又和他说对不起：“宁须安，我知道我的理由很奇怪，但那种感觉是很真实很明确的——我就是……非常想和你做朋友，想要了解你。如果你觉得我做了什么不对，你告诉我，我肯定会改的……”

    一股难言的疲惫缓慢地缠绕住了宁须安，因为他心知肚明纪庭根本不需要对他说“对不起”，也根本不需要更改什么。

    他张了下嘴，一句哑着声的“没必要”刚从舌尖滚落，却又被忽然响起的喧闹声冲散了——篝火晚会结束了。

    汹涌的人群逐渐淹没过来，火光与星光都好像被一并掩下，视野中，仿佛只剩下了纪庭直直盯住他的灼热的目光，宁须安觉得自己应该要立即起身，却仍和纪庭不约而同地坐在原地，像是群流中暗自对峙着的两块礁石。

    纪庭伸手来扣住他的手腕：“宁须安……”

    于是宁须安只好说：“随便你。”

    接着，他被纪庭拉了起来。